《秋憶濃》
秋天是我想念你的方式,深沉而雋永。
【第一章】
蓮花在火焰裡凋萎,和著空氣中的灰燼,散出一股刺鼻的濃煙。秋子的眼睛已經乾涸得流不出一滴淚,腫脹的眼瞼和沉重的眼皮讓她的視線模糊不清。無力的坐在家門口的台階上,濕漉漉的木把手黏著幾片小葉,門廊前剛從枝枒綻放的桂花被昨夜的颱風吹落一地,風變得溫熱而黏膩,不斷拍打著大門前已經泛白的春聯,此時,席慕蓉《一棵開花的樹》突然竄進秋子的腦海裡,這是她大學時期最喜愛的一首詩之一。
「『如何讓你遇見我,在我最美的時候。』」秋子在咖啡廳外倚著圍牆,捧著一疊裝訂整齊的合唱譜,悠悠地唱著。
「秋子,你覺得最難的是什麼?」光堰看著秋子問。
「視譜吧,我音準一向不太好。」秋子皺著眉在幾個音上用螢光筆註記然後說。
「對了,光堰,你明天會來看我的甄選嗎?」她抬起頭。
「會阿,所以你不要緊張。老師只是看起來很嚴肅而已,不會太刁難你,就照你平常練習的去做吧!」光堰摸摸秋子的頭,陽光下秋子只看到他反光的鏡片。
光堰說完便走進咖啡廳內,向在吧檯等候的三位好友招招手,四人便一起坐上前方舞台的高腳椅,各自調整了坐姿和麥克風,待舞台燈亮起,四個不同頻率的聲音馬上籠罩整個咖啡廳。隨著光堰的低音不斷在耳邊環繞,外頭的秋子還是忍不住挪動腳步,開了木門的一角,看到光堰悠閒的坐在最右側,一邊用身體打著節拍,一邊用眼神抓住每個音頻,時而閉上眼睛。
「都這麼多年了還是如此。」她低聲呢喃著,露出恬靜的微笑。
隨著掌聲響起,光堰走向吧檯拎起深咖啡色的大衣,向三位朋友和老店長點點頭後走出咖啡廳,與秋子一起下了台階走向寬敞的街道。週六的午後,入秋的涼爽掃過街道泛黃的樹葉。楓紅於樹,秋子懷裡抱著裝滿譜和紙筆的帆布袋,抬頭望向頭頂的紅,雪靴踩過枯葉發出清脆的「喀滋」聲。
「昨天,有個小孩給了我一包糖果,他說因為他不要再蛀牙也不要再見到牙醫叔叔了。」光堰一手接過秋子手上的帆布袋,一手牽起她的手,帶著笑的說。
「我想他想報復你。」
「哀......我明明很和藹可親的。」
「別擔心,我小時候也很討厭牙醫,但長大以後當牙齒都拔光就慢慢釋懷了。」秋子揶揄的大笑。
光堰漫不經心的撫著秋子無名指上的戒指,故作沮喪。夕陽幾近西斜,月亮在東方的雲端探出頭。光堰和秋子搭上捷運人潮最多的尖峰時刻,往文湖線的方向坐去,隨著往動物園的里程數增加,人潮也逐漸散去。秋子還記得大三的某一年她在捷運上累得睡著,直到耳邊傳來捷運車門開啟的聲音,她睜開眼看到人群一窩蜂湧出車廂便連忙起身趕在車門關起前下了車,回過頭才發現下錯站,只能眼睜睜看著末班車駛過,當晚,秋子就這樣硬著頭皮從木柵走回學校。
「笑什麼?」光堰看到秋子嘴角仰起。
「學生時代在車上打瞌睡常常會下錯站。」秋子用手指貼在光堰的嘴巴上,表示不想再聽他那一套熬夜對肝功能破壞性的醫學常識宣導。
出了捷運他們轉搭公車,透過窗框,秋子看到幾個大學生在對街刷了悠遊卡,騎著黃色腳踏車喧鬧而過,其中一個女孩的紅色裙襬和長髮在秋夜裡飛舞。「拐個彎就是那家豆花店阿。」秋子腦海裡閃過許多回憶。還有,公車路口用遮雨棚簡單搭起的燒烤路邊攤,凌晨四點她和幾位合唱團的好友在那裏聊到天亮,第一次在路旁醉到胡亂高歌。另一個轉角是光堰第一次送她回學校停下來吻她的地方。
「司機大哥,不好意思我們要下車。」光堰將秋子從座位上牽起來,牽著她下了車往馬路另一頭的腳踏車走去。
「電影會遲到啦。」秋子急急忙忙跟上光堰的步伐。
「今年是你的回顧之旅。」光堰回過頭笑得很燦爛,一瞬間秋子想起十年前的那天中午,她在室友的半推半就下到光堰打工的餐廳偷偷觀察他在廚房裡工作的樣子,離開付帳時,秋子又悄悄往廚房裡頭探了一眼,正好對上光堰的眼睛,他兩手在砧板上壓著一顆高麗菜,面露驚訝的神情在一秒內轉為燦笑,秋子全身縮緊的細胞瞬間融化,那些時刻她不再是朋友眼中理性的秋子,而是多愁善感的文青女孩。
紅燈轉綠燈的幾秒,光堰和秋子似乎要永遠停留在馬路的一頭。秋子感覺腳步跨出去的那一刻踢到一顆碎石,那顛簸的程度無傷大雅,但秋子清楚記得踢到石頭的不適。對街站著一對穿著高中制服的男女,女孩甩著書包大步往前,不時回頭和身後的朋友談笑。秋風颳起光堰深色的長版大衣,他左手的無名指閃著隱約的銀色亮光,下一秒秋子的眼角餘光被更大的燈光吸引,往左側望去,秋子感覺自己的瞳孔放大,全身被巨大的恐懼籠罩。伴隨一股後座力及震耳欲聾的撞擊聲,玻璃碎片散落在秋子的腳邊,四周的尖叫讓秋子耳朵裡爬滿千百隻蜜蜂,眼睛被不明液體滲入而刺痛得睜不開,光堰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我沒事......沒事......」秋子勉強睜開眼,輪胎下方閃著微弱的銀光,秋子逐漸感受到嘴裡的腥味。
「光堰!」
【第二章】
「想像歐洲教堂的宏偉。在森林裡佇立著一座高聳的哥德式教堂,外頭的陽光透過彩繪玻璃照射進來,在教堂裡形成一道潔白的光線,靜靜的照在教堂的高台上,你彷彿還可以看到光束裡漂浮的灰塵微粒。」
陳老師瞇著眼,雙手比劃著,秋子想起一年前與合唱團去澳門的音樂交流之旅,街道上隨處可見葡式天主教堂,跨越那道門,猶如日本的鳥居一樣,彷彿進入另一個空間,阻絕喧囂與輕漫,屏氣凝神看著前方信徒禱告的背影,雜亂的思緒瞬間被掏空。
「下一秒你們要有西方女人的嬌艷。」老師又睜大眼睛,手舞足蹈的作出卡農擺動裙襬的嫵媚。
「這就是合唱,要有情感阿情感。音樂要有內涵才能說故事啊!」
認識陳老師三年,秋子特別喜愛老師用這種方式一掃一整天修課的疲憊,但這也代表老師已經受不了音樂的死氣沉沉。
坐在陌生的社團教室,秋子在合唱團後方盯著前方笑得東倒西歪的同齡大學生。
前一天練習結束後,陳老師特別向秋子招了手要她過來。
「秋子,有沒有考慮考外團?」
「我......我沒有考慮過耶。」面對突如其來的詢問,秋子感到震驚和惶恐。
「可以考慮一下,最近有個團在招生,我另外一所大學的學生正準備甄試,如果你有意願我可以一起介紹老師給你們,有空的話來一趟吧。」
於是,週一放學傍晚,秋子自己坐了很遠的捷運,心繫著陳老師無心的一句邀約,下了車打開網路地圖,皺著眉尋找到達T大學社團教室的捷徑。
「你是秋子嗎?」身後突然有個低沉的聲音呼喚她的名字。
「啊......對!」秋子發現自己因為被嚇到不小心站得筆直,同時出於職業病在心裡低喃著。
(這一定是Bass的聲音。)
「我叫光堰,是T大學合唱團的團長,陳老師請我來捷運站接妳,我們學校比較不好找。」這個名叫光堰的男生看著秋子一本正經的樣子,笑著說。
秋子轉身跟著光堰過了幾個街口,光堰也親切的解說這一帶的特色,雖然如此,從言談中秋子清楚感受到他是一個認真嚴肅的人。
「你一定很少來這裡。」
「是啊。上次來是因為我們團的年度公演,之後就再也沒來過了。」
「這樣啊。聽說妳也要考外團?」除了過馬路,光堰總是撇過頭認真的凝視秋子。
「啊......關於這個我其實還在考慮。」秋子對於這樣的凝視不太習慣,只能偶爾將目光投注在四周,她開始擔心等下返程的時候會迷路。
「等一下,你也是要考外團的的那位同學嗎?」
「是阿,就想說試試看。」
一路上秋子和光堰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接觸合唱的過程和興趣。秋子對於光堰身為醫學院學生培養的廣泛嗜好感到訝異,光堰則是一下就猜中秋子來自文學院,與其說是氣質,光堰的說法更傾向直覺。
「我喜歡的很多電影都是老片,準確來說應該是經典。像是《金玉盟》和《唐人街》,都影響了後期許多影製產業的發展。」
「這樣啊......我特別喜歡恐怖電影或偵探懸疑片。」
「真的?」光堰面露驚訝,「我不太敢看,只有接觸過希區考克的《奪魂索》。」
秋子翻找著大腦資料庫裡看過的電影和導演,開始覺得頭痛。
抵達T大社團活動教室以後,光堰搬了一張椅子請秋子入坐,拿了一份譜給她以後便迅速回到合唱團裡。陳老師已經開始指揮第一首曲目,是一首來自印尼的民謠。
返程的時候,秋子果然迷路了。
「從那個出口右轉再直走就可以直達捷運站了。」默念著光堰說的話,秋子還是打開網路地圖,地圖上顯示十分鐘的路程。秋子走得很慢,心裡浮現方才光堰獨唱時的聲音。深夜的捷運一隅,那聲音在秋子筆下被形容成「完美押韻的古典詩」。
那之後秋子和光堰在陳老師的安排下分別接受每週末的聲樂訓練。他們的聲樂老師都是陳老師大學音樂系的同窗,一對專業的女高音和男低音夫妻。他們在大學主修聲樂結識、相戀,畢業後便一同前往奧地利音樂學院專攻聲樂和指揮,年近四十而膝下無子,但反倒讓他們可以自由往返世界各地接受各種演出和授課的邀約。
上課地點被安排在兩位老師近郊的一棟別墅,由於距離市區需一小時的車程,課程費用除了友情價尚扣除了一些車資。秋子和光堰每週六相約在火車站會合再一起搭車前往,幸好週末一大早前往近郊的班車沒什麼人,他們還可以找到位置並肩坐下。
前往別墅的區間車會經過一整片連綿好幾公里的農田,初夏時蔥蘢的景象足以令人發呆半晌。
「退休以後你想住在什麼地方啊?」秋子望著車框外的綠問光堰。
「現在說退休不會太早嗎?不是一般人都會問夢想之類的事嗎?」
「思考退休生活有助於構築你的夢想藍圖啊。」
「恩......」光堰露出思索的神情,「有音樂、電影、人群和自然的地方。」
「真的是要求滿多的。」秋子笑了。
「那你呢?」
「有一條可以讓我每天散步和書寫的河,像是波士頓的查理士河那樣,一年四季氣候適宜,又可以悠閒野餐、生活的地方。」
「你要求好像沒有比較少吧?」
兩人上課的教室位在別墅二樓的特製琴房,相隔幾公尺的距離卻有極佳的隔音效果。從第一堂課的發聲練習、節奏到後續的辯音、視譜,秋子感覺越發具有挑戰性。
接近初秋的九月,秋子在開學的前一週回了一趟老家,明明距離幾公里的距離卻時隔四個月才有空回家。
(來自波蘭的名導......今天光堰說的那部片是什麼啊......)
坐在門前的台階上,偶爾從窗外望向客廳裡面年近九旬的阿公阿嬤坐在竹椅上聊天,秋子不小心分了神,滿腦子盡是北上的事。前院的橘子樹又結實纍纍,被壓彎的枝幹顯得岌岌可危,一旁的桂樹則是優雅的散發清香。秋子還記得高中以前每逢佳節,阿嬤總會在前院的空地擺上一桌好菜和零食,當天總會聚集一群表兄弟姊妹和親戚圍著大圓桌吃飯,而秋子最愛盯著插在米罐裡的香燃燒殆盡。中秋節時秋子最愛在前院的空地一邊喝著母親的冬瓜露一邊放聲高歌,炙熱的炭煙燻在臉上的溫熱如今已消沉在每個離家遊子的背影中。
【第三章】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不知道為什麼秋子想起這樣的話。
那是室內合唱甄試放榜後,光堰對她說的話。每次秋子被退稿時也總會想起那天光堰認真說這句話的表情。
對秋子來說,光堰的嚴肅是與生俱來的神秘,結縭四年他們很少一起放聲大笑或相擁而泣,更多是平靜的凝視彼此和在離家附近的咖啡小館長談一整個下午。
「『來我的懷裡,或者,讓我住進你的心裡。』」
「那是什麼?」
「扎拉西姆•多多的《班札古魯白瑪的沉默》」光堰回望前一頁的標題吃力的念著,「我想看看你平常都在讀什麼。」
「我沒有看過這本詩集阿。」
「那正好,這樣你就不會知道我扭曲了她的原意。」光堰笑得像個二十五歲的大男孩。
「好吧。」秋子聳聳肩自顧自的繼續埋下頭,試圖在晚飯前完成專欄的最後段落。
「怎麼了?」秋子感受到光堰的困窘,停下在鍵盤上飛快移動的手指,「抱歉,我正在趕稿。我聽過這位女詩人的名字,她寫了很多詩,很多來自佛教的靈感。」
「秋子,」光堰闔上詩集,收起調皮的笑容。「等妳這個秋季忙完了,可不可以考慮和我一起生活?」
那天下午,秋子的專欄沒有再寫下去。
光堰說要在他們的家植一棵像秋子老家那樣的桂樹,他們還約定了每個結婚週年的回顧之旅,不管再忙都要在那一天回到過去。秋子不常去光堰的診所探班,白天她喜歡在市區的老巷弄攝影、收集素材,傍晚他們會約在巷弄的那間咖啡小館,坐在老位子上喝一杯熱牛奶和熱奶茶,三兩句的聊著輕鬆的話題。偶爾,光堰會和室內合唱團的朋友組成阿卡貝拉團替咖啡店的老店長拉攏生意。
「光堰,我想再唱歌。」
第三年的時候,光堰和秋子回到T大學,正好趕上T大合唱團的團練時間,休息時間和欣喜的陳老師一陣攀談後,秋子從社團教室走出來時對光堰說。
「想做什麼就去做阿。」光堰總是這樣說。
「真的想做什麼就去做嗎?」秋子露出一臉擔憂。
「是阿,有趣的事太多但時間太少,盡你所能的貪心才不會有所遺憾吧。」
「不留遺憾阿......」
「大學的時候我在火車上認真看譜常常會被誤認為音樂系學生,那時候我總會覺得我們很幸運在大學遇見合唱,讓我們的視野不再狹隘。不管是職業還是業餘愛好,認真做下去才會有收穫,你一定也很清楚這種感覺,你不也是認真唱了四年嗎?」
「恩對阿......是和信賴的朋友一起說故事、玩音樂的不可思議的四年。」
「那就再唱吧!隔了那麼多年妳終於又說要一起唱歌了。」光堰露出欣慰的表情。
「這是我們的大禮堂。」光堰指著籃球場旁邊一棟低矮的圓頂建築。由於夜間的光線昏暗,秋子只能勉強透過路燈的映照看到建築物上方中央鑲著黑漆漆的大字「禮堂」。
「我們學校每年都會在這裡舉辦大體老師的奠祭儀式,我們合唱團會在這天上去唱一到兩首歌。印象很深刻的是大三那年我們有個團員的父親也在大體老師的名單裡,所以她唱到一半就開始淚崩,最後下台的時候整個人臉色慘白還堅持自己回家。」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有一天也可以做出這樣偉大的貢獻。」光堰堅定的望著禮堂的方向。
秋子腦海裡響起〈如果明天就是下一生〉的旋律,不禁哼了起來。光堰牽起她的手,用低音和著秋子的歌聲,兩人順著大門的方向走去。
【第四章】
十八歲以前,秋子不喜歡看悲劇電影,她總認為人生苦短,何必在戲裡也添上一筆哀愁。聽音樂也喜歡聽歡欣鼓舞的旋律,每次到音樂廳總是選管絃樂這樣大陣仗的曲風,面對稍微平靜一點的曲子就會直接昏睡。但就像吃苦瓜、茄子和洋蔥一樣,隨著年齡增長對於不同味覺開始充滿慾望,愈是恨之入骨的事愈有相見恨晚的感慨。反之,愈是喜愛的事物愈難以承受改變,一丁點調味上的差異,便不再是記憶裡的酸甜。
秋天對秋子來說太長,長到蓮花都開過了季,長到被秋風吹得頭疼,長到垃圾桶裡堆滿一疊無病呻吟的秋詩,長到新織的披風織了又拆拆了又織,長到咖啡小館成了需要提前預約的名店。
去年冬天的某個夜晚,秋子特地抱著一本新書到咖啡小館送給老店長。透過窗戶,秋子望見她和光堰的位置坐了兩位女士。一位身著俐落的套裝,是個年約三十歲的上班族,一位則是臉上顯露些許皺紋,但仍顯得神彩奕奕的五十多歲婦人,兩人談話間不時露出歡快的笑容。老店長發現站在門口許久的秋子,連忙開了門。
「正巧今天滿位,早知道你要來就空出位子了。」老店長望了一眼窗邊的那對母女,嘆息著說。
「沒關係,我是來送書的,今天剛出版一定要送一本給您。」秋子一邊擺著手一邊從紙袋裡拿出書本。「這些年多謝您的關照,我和光堰都很喜歡這裡。」
聽到光堰的名字,老店長瞬間面露凝重。
「秋子,進來坐吧,天氣冷!吧檯有個空位,但怕妳不習慣。」
「好吧,謝謝。」秋子脫下厚重的絨毛外套和圍巾,緩步走進店裡,在吧檯的最裡邊坐下。
「這裡人多,但我唯一的要求是希望保有像以前一樣的氣氛。以前常看妳和光堰在那邊讀詩和聊電影,一談就是整個下午。都是老顧客了,還真想念從前的日子。」老店長這麼說著,然後端上一杯香濃的熱奶茶。
「回憶之所以值得回憶是被美化了,其實我和光堰常常坐在那邊鬥嘴,回到家就再也不說話生怕又開始辯論。」秋子啜了一口茶,點著頭。「還是好味道阿!」
離開前,老店長替秋子開了門。
「再來!謝謝妳的書。」
「再見!」
遇見光堰以前秋子一直都比較喜歡過去,遇見光堰以後秋子開始喜歡一些引人悲傷的事。那些最深層的逃避和卻步曾經阻礙秋子龐大且交雜的思緒。失去,在過長的秋日顯得分外合適。諷刺而幾近麻痺的痛,在過長的療程裡偶爾復甦偶爾壓抑。秋子猜測自己已經從加護病房轉至普通病房,心底被徹底夷平的溼地隨著雨季變得更加濕黏,雙腳在泥濘中陷得深但站得穩,仰天是一面如鏡的晴空萬里,沸騰的江水從天上來,傾倒至大海反覆攪滾、溫熱。
家門前停放著一台黑色長轎車,身穿套裝的四位男女恭敬的從後座捧出一罐褐色瓷壺朝秋子走來。秋子顫巍巍的從台階起身往前邁開步伐,當她雙手碰到冰涼的瓷罐時還是忍不住打了哆嗦。
那一刻,秋子終於仰起恢復血色的唇。
光堰,你回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