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路上的-《木蘭》

深圳的最後一場木蘭,我在側台有些感動,可能也是進入第二站第四場正式演出,緊張的心情調適過來,前幾年舞台上的回憶和對美好意念的感知被喚起,突然感覺到演出人員的真摯和投入。

擔任副將的元城老師和新任小木蘭的瀞瑩老師,在後台千囑的師徒情誼和眼神羈絆我看在眼裡幾回,無數次後台沉靜的心緒模擬直至舞台上享受的翩翩身段,他們一個是傳統戲曲的使命感,一個是認真不懈的新生年輕樂手,由衷心羨那一句上台前師傅在背後撐腰的「享受吧」,於是我看那年輕人定睛的走向翼幕,過了坎便進入另一道世界,脫離幕後辛酸血淚獨自琴房孤處的日夜。

越過台上星空熠熠的熱騰歡景,我從右舞台窺見左舞台阿棋老師疲累癱坐的身影,那一刻我想起《楚門的世界》,表演藝術、舞台後台側台,一直都是虛實相間的並存時空,我召見且揪心的,是我們存在的意義。我們在此扮演誰,以此為業,究竟為了什麼?擊樂木蘭的珮菁老師,我也第一次越過她跳動的六棒琴槌表層,望見她側影微閉的雙眼,馬林巴下真有眼淚噙住的身影。

瀞瑩老師跟我分享,2013年他們謝幕的血淚和感動萬千,那時發想直至實踐的眼淚,是直流向舞台、流向觀眾的,她說《木蘭》對她影響極大,也是她十分慶幸和喜愛的一部作品,將音樂家投入戲劇的赤裸,脫離樂器的保護層,直面觀眾。那些內心的情感,一覽無遺。小木蘭,不能愧對車哥給她的那盞美麗聚光燈。

拆台時我兀自站在廣闊的舞台仰看劇場,空無一人的觀眾席和灑落的面燈,促不及防的想起你,以及我的人生。

續寫這段的我,已經身處上海,黃浦江旁,深夜在酒店大廳寫字,思考來自生活的困惑徬徨焦慮,以及今天在飛往上海的班機跟瀞瑩老師接續的對話;我還想起自己下午的被教訓和零碎時間抓到關於貓的文章時想起在生命中溜走的摯愛;我想起一些平凡的事;收納外灘老房的溫潤光暈和鐘樓;我想起蝴蝶的名字;然後我打了幾通電話,詢問了幾個地址,寄出幾封明信片,感覺自己不停的快換,撞擊。

來到上海的第二天,結束東明社區的講座,煥韋老師和我搭上小巴回飯店,路上我們談起關於藝術生態和樂團的話題,很多時候我們必須克服那些沒什麼成就感但還是必須做的小小累積,現在聽到別人跟我說辛苦了還是會彆扭,在我的理解裡,行政、技術人員和藝術家都在承受不同的考驗和壓力,各有追求也會各自迷惘,各有不全然的同理卻也對彼此心懷感謝。在單純和無知的一線之隔內,發現自己存在許多不敢犯錯的一念之間,常常覺得某處太過恐怖不如走為上策,少了爭取和說服的勇氣及態勢,也辛苦了想要奮力做點什麼的夥伴。

在巡演途中,不乏被教訓,不乏各種落寞不知道如何是好,卻也必須好好面對每一天。在觀眾席看那忙碌的幕後裝台,昏暗的劇場裡,鼓起了勇氣才和主管談起自己最近在思考的工作弱點,自己大概的問題是無法完善判斷,需要很多討論和支持才有勇氣下決定,卻又缺少執行上保持柔軟依然堅守原則的氣勢和脾氣,又,和經驗者共事,難在自己處處看起來都不成熟,沮喪多,同時幸運的是觀摩也多。

於是,在各種摩擦和犯錯中,心緒難以平靜充滿糾結的來到巡演的倒數四天,明天彩排即將開始,而我的獨當一面之路還有好長一段要學習。

夜上海,我想起田子坊上海姑娘身著旗袍,頸裹蠶絲巾的優雅身段,在又一晚的飯店過夜,翻身,一幕《花樣年華》的蘇麗珍好看的舉手投足就在那,涉世夠深才能揣出那樣的心緒,「不知道是無知還是單純」,總想起這句話,是不是要那樣走心過,才能也無風雨也無晴的沉穩,不掀波濤的氣韻,可能都瀝過痛徹心扉的瘡痂。

上海的首演,滿座到出現黃牛票子。我在側台問元城老師是不是買過,他略帶羞澀的說以前年輕時為了帶女朋友看戲,買過一次黃牛,於是,突然和我講起自己的初戀。那時候鼓起勇氣才牽起一次手的「純」是永生難忘的,再後續的幾年,一杯咖啡的重逢,沒有把握住的,卻牢牢記得:她身材走樣了,臉上的皺紋浮現,卻更美了。我看到側燈照在元城老師的臉上,漾起一言難盡青年記憶裡無可取代的情開美好,平靜的聽,好似說任何話都是打擾,用我這個年紀的累積理解一二。

十六天以後,終於在殺青回台北的班機上。看見忙進忙出的空服員,突然想起小時候因為搭飛機嚴重耳鳴忍不住大聲尖叫,一位空少彎身遞給我一片口香糖,要我像咬口香糖那樣動動關節,他示範著。那之後,每次飛機起飛時,我都要做這個動作。有時候,會突然想起過去我遇過的這些人,都去哪裡了。

不到恍如隔世卻充滿挫折、感謝和感觸的四月,期間跟許多技術人員和老師談話,一起在地下室的大食堂吃飯,一起排練,參與演出。上海場《大戰》後最後一次幫敬華老師換上阿娘服裝,整裝以後,她堅定的看著我露出好看的微笑,「謝謝」她說,我也對她點點頭淺淺的笑。站在右舞台,元城老師和小道具Water在演出間不斷寫著筆記,團員用指尖輕拍琴鍵,所有台上的一分鐘,幕前幕後是無數堅定信念和毫不懈怠的累積。

我們走過三個城市,完成六場演出,曾經懷疑自己做不到的巡迴,咬著牙已經邁入尾聲,還有最後一個領完行李送大家回家的任務。回到那個小小五坪房間,卸下行李,「真的回來了」,不斷想到劇裡的台詞。最後還是沒能如煥韋老師邀請的畫上木蘭妝,但用眼睛可見的,用心可以感受的,用意志去學習的,不得不鼓起勇氣的,硬著頭皮站在眾人面前,已經足夠,耗盡所有才可能接近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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